【美人风筝】62
月函倒叫他吓了一跳，忙推开琴站起身来扶他，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清欢被他扶到一边坐下，拭泪道：“昨日大人来跟我说，要把我送回幽州去。”
月函问：“送你回幽州，怎的就会断你生路呢？”
清欢哭得抽抽搭搭，气塞咽喉，“公子有所不知，那馆子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，什么客都得接，什么活都得干，没人拿我们当人看。龟公们个个凶神恶煞，张口就骂，抬手就打。若能逃得出那个牢笼，谁会愿意回去？这次被大人赶回去，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打骂！公子不喜欢我在大人身边，我今后一定躲得远远的。只求公子，杨大人当初包了我一整年，如今才过半年，好歹叫我待满再走吧！”
“我并不是存心要和公子争什么，我也不是天生下贱。要不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，被爹娘卖到这里来，谁会做这个行当？”
昨日被杨祯下了逐客令时，他真个是五雷轰顶。明明早上他去服侍时，大人还神色如常。思来想去，症结只能出在月函这里，必是他去吹了枕头风，才逼得大人非要赶他走不可。清欢悲痛之下，仍不死心，思索了一个晚上，决定再到月函这里做最后的尝试。这七分真三分假的一番话说下来，倒真勾起了他几分伤心，眼泪落得愈发情真意切起来。
月函被他触动了几分情肠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，“别说这样的话。我从前也不过是个乐伎，又能比你高贵多少？”
“这如何能比得？”清欢吸了吸鼻子，“公子技惊四座，名满江南，出入都是达官贵人的门第，拿的是大笔大笔的赏钱。早几年，听说还有琴师入了太常寺做大官的呢！我们这种人又算的了什么？”他抬手擦脸，袖子提上去一点，露出里面洁白的细绢里衣来，上面尤用银线绣着一圈精美花边。
月函盯着他的袖口，再把目光移到他满是涕泪的脸上，微微皱起眉头问：“那么你想要什么？你执意要跟着杨将军，究竟是想求安宁呢，还是想求富贵？”
清欢闻言怔了怔。他一心要跟着杨祯，自然是因为既能得安宁，又能享富贵。但若是二者只能择其一的话……
“清欢愿求安宁。”他咬咬牙道：“自然是想要安宁。”
月函点点头，“我去向将军求个情，请他为你赎身，从此随你往何处去都好，你愿意吗？”
清欢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，随即大喜过望，噗通跪倒在地，连连叩首道：“我愿意！我愿意！我愿意！”
月函一手搀住他，脸上却没什么笑意，“你不要急着谢。此去虽重得自由，却也没了谋生的手段，没了这些华服美食。将来如何安身立命，你要仔细思量。”
“你只瞧着我风光，岂知我幼年时为学技艺吃了多少辛苦呢？靠自己的手挣饭吃，虽然劳累清苦些，却能活得堂堂正正。我略长你几岁，今日便白劝你几句。只盼你将来无论为了何事，都别再走这条老路了。”
清欢狂喜之中，哪里听得进去这许多。他从前最大的盼头，也不过是跟着杨祯再谋以后的打算。白白地给自己赎身，那是想都不敢想的。月函一番苦口婆心，他却不以为然，心想，你自己还不是靠着杨大人，如何却来教训我？但随即又想，月函帮他赎身，那便是再造的恩人，恩人说的话，纵然不中听也不该计较的，当下再三再四地道谢离去。
月函下午时便抽空去找了杨祯，把此事同他说了。杨祯倒有些惊诧，扬眉笑道：“给他赎身？这年头连包个小倌都得负责到底了吗？”
月函听着不悦，皱眉道：“我就受不了你们王孙公子的这幅习气！小倌不是人吗？凭什么就要供你们随意消遣？他好歹也陪了你半年，你别这么冷血冷心吧！”
杨祯不欲与他争执，息事宁人道：“好好好，我的大善人。我这就派人送他回幽州赎身，再给他五十两银子的傍身钱，这总成了吧？”
月函想了想，“五十两我来出吧，我再添二十两。看他也不像是有积蓄的，别叫他太拮据。”
杨祯笑着看他一眼，“好大方。唐家人一个月给你多少钱？”
“那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月函横他一眼，“虽然跟杨将军不能比，但是养活我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他忽地又笑道：“你倘若稍微节俭一点点，大约还能捎带养活一个你。”
杨祯听了大笑，伸臂将他抱了个满怀，“不得了，我家月函原来这样有本事。将来我若辞了官不做，你养活我算了。”
月函不甘示弱地说：“如果真有那一天，我定要连喂你吃一个月的清粥小菜，要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。”说着二人都笑了。
次日清欢前来拜别，一想到今后再也迈不进将军府这样的门第，终究有些失落，洒泪而去；及至到了幽州，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赎回了卖身契，又禁不住得意起来。他此番重得自由，好似鱼儿入海，只管尽情玩乐，过不得一年半载，便将月函给他的七十两花得见底。清欢这才慌了，寻思着和朋友合伙做些小买卖，又赔了个精光，勉强寻了几个营生做，不是太苦，就是太累，赚得钱还不够吃一顿好酒好菜的。他是过惯舒服日子的人，衣要穿好的，饭要吃好的，住也要住好的，糙衣素饭硬床板弄得他苦不堪言。这时他再回想起从前的日子，渐渐竟觉得那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好。
人的底线是一步一步降低的，清欢心里既有了这个念头，重操旧业就是早晚的事。从前馆子里的龟公又常来献殷勤，巧言诱骗。最后他到底还是又回到馆子里，过起了纸醉金迷的日子。一年之后，他另傍上了一位从南方来的富商，便随他去了，也算是求仁得仁。此是后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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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章谢元上线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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