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用

【二十年】10

2007年的秋天,我升入六年级。开学第一周,老师来统计本学年特困生名单时,我照例报上了名。原以为以我的家庭状况不会有什么问题,谁料入选的名单上却没有我。

  新换的班主任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妇女,烫着一头蓬蓬的卷发,板书时总喜欢翘着一根兰花指,听说她祖上颇有名望,让她隔了一百年还觉得面上生光,开口必是“想当年”,闭口便是“时不我与,生不逢时”。

  据说她收礼收得很厉害,甚至到了伸手讨要的地步,我倒是不曾亲眼得见,何况,家里也出不起礼钱。在这一点上,我一向奉行哥哥同我说过的话:学校本就是一心向学的地方,少管那些乌烟瘴气,不卑不亢,初心不忘。

  哥哥现如今说话总夹带着一股文青的味道,他自小爱看书,写了一手好文章,有时我会见他的文字飘在校报或是杂志上。去年他中考成绩很漂亮,加上个人经历曲折,很是造成了本市小小的轰动。省实验朝他扔出了橄榄枝,不仅免去学费,还将他竖成了励志的典型。

  我去他学校找过他几次,他班里总有同学大惊小怪的围过来拿我当洋娃娃,“天啊李景安,你弟弟简直就是小号的你啊,好可爱啊!哇还会皱眉头!”哥哥这时候才披着校服外套从座位上走出来牵我,听着他们七嘴八舌,笑眯眯很受用的样子。

  我想起我们都还在小学的时候,那时每到课间他出门的时候,总有小朋友在他身后拍手叫他哑巴,扔沙子扬他,看他抿着嘴说不了话的样子哈哈大笑。如今想来久远得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。

 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,可是小孩子的恶意却偏偏来得最直接最无理最狠毒。

  好在,看起来他如今在学校里过得蛮风光,很不错。

  我曲起手指敲响办公室的门,“朱老师,您好。”

  班主任从作业本上抬起头,“啊,李景年,有事吗?”

  我还没说话就先涨红了脸,开口讨要补助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,但是想到没日没夜的工作,跌倒了还想抓把土的爸妈,我狠一狠心。

  “是,是特困生补助的事情...老师,我,我家里...”

  “哦,这个。”班主任脸上现出了然的神色,“这个名额,我已经给周凯了。我觉得他更需要。”

  我不禁皱起眉,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,谁不知道周凯妈妈开着大饭店,我们还拿着五毛一块的时候,他的零花钱都是几十几十的花,“周凯他...”

  “周凯是单亲家庭,他妈妈离婚独自带着他,很不容易。”班主任打断我的话,拿起茶杯抿了一口,“你好歹是家庭健全,我认为,国家的补助,应该给更需要帮助的同学。”

  “可是,可是我觉得我更需要。”我心里有点愤怒,说出的话也不觉硬邦邦的,“您可能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,之前班里的特困生名额一直是给我的,我...”

  “李景年同学!”班主任把茶杯砰的一声顿在桌子上,眼睛透过玻璃镜片犀利的盯着我,“特困生的补助给到你,你应该觉得感恩而不是理所当然,更不是占为己有!你看看你的态度,哪有一点感恩的意思?”

  我咬着嘴唇全身发抖,不光是为了被人猜忌的羞愤,还因为自尊心被当面贬低的耻辱,我涨红着脸竭力控制着嗓音不颤抖,“我不是...我真的需要这笔补助,我家里很困难...”

  “你家里有多困难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你家那片房子刚刚拆迁,换了新房不说还拿了不少补偿款。”班主任推推眼镜,轻蔑的嗤了一声,“小小年纪,怎么学的这样市井,贪图小利?”

  在她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大人面前,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羞愤交加,转身就走,一路走,一路气得几乎落泪。

  晚上回了家,空空荡荡,只有留好的饭菜摆在桌上。爸爸无疑又是在没日没夜的挣他的加班费,妈妈晚上还兼了份职,哥哥有晚自习,要九点半才能到家。

  虽然年前老房拆迁,我们得以乔迁新居并拿了笔补偿款,可那钱马上就被拿去还家里早些年欠下的债了。如今债务虽然清理得差不多,可是家里毕竟还要养两个男孩,哥哥每月吃药的钱也是不小的费用。不然,爸妈何至于这样辛苦。

  若不是实在困难,谁又会去争那个特困生的位置,好光彩么!想起今天被人说成是贪图小利,我气鼓鼓的,晚饭也没吃几口。妈妈照旧一进门就嚷嚷着要死了要死了,瘫在床上不动弹。我心烦意乱,并不想跟他们说这件事情。

  自从两年前哥哥意外发病,我无故被痛打一顿且被抛在一边不闻不问,我便清楚的晓得,我在他们心里究竟占了多少斤两,不能说没有,终归不是很重罢了。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,只是,到底免不了疏离。

  我平常的作业做得很快,到哥哥放学回来时,我差不多也要准备睡觉了,今天却是拖啊拖,一直拖到快十点,才心浮气躁的划拉完最后一笔。我苦恼得不行,想了又想,到底还是起身去找妈妈,直截了当的告诉她,“妈,今年的特困生老师没给我。”

  妈妈正瘫在床上捶肩膀,闻言睁开眼睛,“啊?往年不都给你的吗?”

  我垂下眼睛,隐隐的盼着她能说声“没关系,爸妈会去想办法”,“今年不是新换了老师吗,给了别人了。”

  “啊呦,那也不少钱呢。”妈妈为难的搓了搓手,“要不,你,你再跟老师好好说说,怎么就......”

  我心里蓦然一阵焦躁,“好了我知道了,我明天再去问。”

  回到房间时我整个人都心烦意乱,连摔带砸的收拾我的课本,哥哥皱皱眉毛,顺手扯过一张草纸:“你们班有新同学来吗?”

  “不是,”我讽刺的在那个“新”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,阴阳怪气道:“是给了有钱的同学,送得起礼的同学。”

  我怏怏不乐,一脚把凳子蹬开,“那个破补助,大不了就不要了,干嘛非要去低声下气的,让那个老女人戳我脊梁骨!”

  我愤愤的上了床,哥哥没吱声,扭亮台灯,埋着头继续算他的数学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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