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用

【二十年】尾声

2017年7月。

   

  我乘短途客车到了城外的雁鸣山,徒步登上南坡。夏日荫浓,山翠草长。

   

  哥哥已经在这里长眠了七年。

   

  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他,兜兜转转找了半天,才看到他的墓碑。一座汉白玉的石碑,上面用魏碑刻着:

   

  爱子 李景安 之墓

   

  生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七日  卒于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八日

   

  墓碑上已经溅落了不少泥尘,坟前也生出了许多杂草。我拿随身带来的帕子仔仔细细清理干净,这才盘腿坐下,从包里拿出妈妈亲手做的四样点心一一摆好。

   

  我说:“哥,这么多年没来看你,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啊?”

    

  整整七年,我不曾踏足这里。我不敢来,也不敢看。就像《飘》里面,方丹老奶奶对斯嘉丽说的那样:只要你没听到泥土落到棺材上的声音,这个人在你心里就还活着。而一旦听到这声音,那就意味着终结和死亡。

    

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没法接受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。尽管,床上不再有他的枕头,书桌前不再有他的椅子,卫生间里不见了他的牙刷,饭桌上少了他那副碗筷,每天早上我赖床不起的时候,也不再有那双耐心的手和含笑的眼睛。我固执的在脑海里描摹他鲜活的,会动会笑的影子,我疯了似的翻检家里每一张纸,寻找每一处他曾留下的笔迹,然而,我终究抵挡不住那些墨迹慢慢变淡,就如同这家中他曾留下的气息一样,被岁月日渐消弭。

   

  七年了,整整七年了啊。

    

  “哥,这些年,家里好多了。妈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,挺清闲的。爸爸也不接私活不加班了,老爷子五十多啦,快退休了,脾气越来越好了。他俩现在一个养鱼一个养花,去年新买了辆电动小三轮,爸天天拉着妈到处逛,五点钟就去菜市场抢菜去。活得比我潇洒多了。”

   

  我笑了一下,又道:“高中三年我没怎么学好,天天混日子,第一年高考差了两分没进一本线。后来我想这样不行啊,你那么想去霖大念书,我得替你去看看。然后就复读了一年,第二年考上了。就像你以前说的,霖大真的很漂亮。”

   

  “我开学要上大四了。霖城那边比家里发达,工资也高,我想留在那里工作,多多赚钱,让爸妈也享点福。以后,可能只有过年才回来了。”

     

  我伸手轻轻的摸着哥哥的照片,上面的他还是十八岁那年没发病时的样子,清秀,安静,眉眼柔和的望着我。他永永远远都会是这样年轻美好的模样。“哥,有时候我想,我真该自私一把,不要管你的意愿,非把肾换给你不可。这样你可能现在还陪着我。手足手足,我的一半血肉就埋在这抔黑土底下。你不在,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多孤独啊。”

   

  “我曾经觉得,你死了我也没法活,我以为我一辈子都适应不了你不在身边的日子。可是哥你看,这才七年,我已经习惯了。我真是挺没心没肺的,是不是?”

   

  “我以后会越走越远,会认识越来越多的人,见到越来越多的事。你说你就盼着我好,我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。可是一想到这些你都看不见,哥,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法不难过。”

    

  我抱着膝盖安静的听着林子里风吹叶动,想着哥哥的模样,小时候的,长大了的,安静的,活泼的,哭着的,笑着的。它们那么深刻的烙印我的骨血里,随着我的血脉一同奔流,日日夜夜,生生死死。

    

  “哥哥,我常常想起你给我念过的那段史铁生的话,丑女造就美人,懦夫衬照英雄。你说我还小,我不明白其实自己很幸福。可是你说,躺在这里的你,和活在世上的我,谁比谁不幸,谁又能比谁幸福呢?”

  

  “我现在还想不通。不过至少我明白了一点,人活着应当是为了开眼看世界,而且,是心存感念的看。哥,你没看完的世界,我会替你好好的看;你没走完的路,我也会替你好好的走下去。我和爸妈,都会好好的活着。”

  

  我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,最后望了一眼,“哥哥,我走啦。”

  

  “哥,我今年也二十岁啦。下次再来看你,你就比我小了,你知道吗?”

   

  你的二十岁是终结,我的二十岁,人生却才刚刚开始。而这漫长的岁月,从此都要我一个人走下去。你不在身边,哥,我有多难过。

  

  我听到山风送来一声长叹。

  

  来自苍林翠海,来自九天之上,来自黄泉之下。

  

 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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