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用

【沧海横流】【ABO】143

赵平璋在重症病房里整整住了八个月。七处骨折，无数伤口，指甲被一片片拔掉，脾脏破裂，腺体和生殖腔被摘除，宣告他永久失去了作为Omega的生理能力。八个月后他第一次坐起来，看着自己到处都是缝合线的身体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撕扯得稀烂又被勉强缝补起来的布娃娃。

直到这个时候，尘埃落定，热血平息，他受到的伤害付出的代价才日渐变得清晰起来。

 

在他脱离危险，可以下床行走以后，李戈忍着悲痛，告知了他孩子去世的消息。他们唯一的孩子，才三岁半的小孩子，早在逃出城后的不久，就在收容所里染上了脑炎，不治身亡。

 

但是他救下的那三十三个难民和八名伤员都活了下来，李戈马上补充道，不仅是他们，因他的坚贞不屈，敌军没有获得任何有利的情报，他保住了那条线上的一百多名战友，部队得以极小的伤亡成功反攻，夺回失地。

 

也是在这个时候，他才终于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。原来他牵肠挂肚满腔悲愤的城市失守，是一出早已计划好的请君入瓮。以边城为饵诱敌深入，再调虎离山反抄后路。他在酷刑下痛苦辗转的时候，李戈正奉命孤军深入，直插敌人腹地，一举荡平了西南边患，开疆拓土，刀锋所向，一往无前。

 

这真是一出足以写入教科书的精妙计谋。赵平璋想，他日我若观史，定会为这一战拍案叫绝，如果那个被牺牲被放弃的棋子不是他的话。

 

他还没能从噩耗中醒过神来，无数赞誉就已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。

 

你英勇，你伟大，你义薄云天，你厥功至伟。

 

亮闪闪的军功章和奖牌摆在了他们家里，李戈肩章上的星星又多了一颗。他受到了最高级别的表彰，得到了最好的照料，心理医生每周都来为他治疗，李戈推去所有工作陪伴着他。所有人都在对他说要向前看，所有人都告诉他，他的牺牲光荣而伟大。他们都在大步向前，雀跃地，欢喜地，只有他被留在了原地，留在了那个和孩子诀别的夜晚，留在了那座幽黑的监牢，病痛缠身，伤痕累累。

 

赵平璋曾以信仰为骨，支撑过那些艰难的日子。如今，他的信仰和精神一同坍塌了。他的崩溃不是发生在哪一时哪一刻，而是在无数个痛苦难眠的深夜，在一遍又一遍的反思和煎熬中，滴水穿石，积重难返。

 

什么是光荣的，什么是伟大的？他为之付出性命的事业，究竟是正义还是屠戮？战争带给国民的，究竟是救赎还是还是痛苦？

 

现在他能感觉到痛了。被活生生拔掉指甲的痛，被鞭打得体无完肤的痛，被电击火烤的痛，被凌虐强暴的痛，被摧毁腺体的痛，失去幼子的痛，信仰崩塌的痛。痛得他每每想起便全身发抖，痛得他在深夜里痛哭哀嚎。

 

他哭，李戈也抱着他一起哭。理智告诉他不该怨恨李戈，李戈只是奉命行军，他并不知道战略的全貌，也不知道他没能撤离，他也在痛苦。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恨他，恨他没能保护好自己和孩子，恨他让城市失守，恨他加官进爵春风得意。

 

他们曾经一路同行并肩战斗，如今，他只能困于病榻，注视着他越走越高，越走越远。

 

除了荣誉，一无所有。

 

次年春，三次自杀未遂的赵平璋被送入了安定医院。在那里，他整整住了两年，随后又转入疗养医院做康复治疗。

 

这期间，前途正好的李戈放弃事业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。无数个伤痛难眠的夜晚，他摸着自己空洞洞的后颈，满心茫然地问：“你会这样陪我多久？”

 

李戈说：“永远。”

 

“永远是多久呢？”

 

“一辈子。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。”

 

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，他们如同一对最平凡不过的夫妻那样，互相慰藉，舔舐伤口，直至赵平璋康复。

 

多年后赵平璋每每回想，都不由得感叹，他和李戈的爱情注定已是夕阳残照，这几年相互依偎的时光，便是它最后的光亮和余温了。

 

数年的疗养之后，赵平璋终于出院，回归社会。官方需要他这样一个典型，表彰他，宣传他，他便配合着演讲，慰问，慈善，做好一个金灿灿的妥帖亲切的榜样。人人都以为他已经康复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从来没有，也永远不会了。他是个疯子，一个学会了伪装的疯子，平静只是他的修养，内心深处始终存着与这世界同归于尽的欲望。

 

这样状若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两年，赵平璋冷眼旁观，看着社会环境日趋紧张，一部部接连推出的法案将omega的生存环境日益压缩。甚至因西南战争的伤亡，对新生人口的需求愈发紧迫和明晃晃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一个名为人种改良的计划被提了出来。他曾经为之抛洒热血的事业，终于撕下了崇高的伪装，变成了挥向同胞的屠刀。

 

他少时矢志不渝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馁的清平世界，如今这世界却冲他张开獠牙蠡口，压迫掠夺，文明沦丧。赵平璋很想袖手旁观，可他心底的火焰却不肯熄灭，日日夜夜的烧灼着他，炙烤着他，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，他依然活着。

 

在一个灰蒙蒙的普通日子里，赵平璋和往常一样受邀慰问福利院，看着那些稚嫩的脸庞，那颗深埋在心里的疯狂种子，突然破土发芽了。赵平璋决心要做一件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大事。他要联合所有的Omega，在他们心里播撒这颗名为疯狂的种子，让他们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身上撕下血淋淋的血肉来，而不是温顺地沦为奴隶。

这丑恶的世界要么新生，要么毁灭，委实不必再有第三种可能了。

 

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，是一个再安静不过的晚上。赵平璋平静地坐在阳台上喝酒，五脏六腑中却涌起一阵痛快的战栗，他感觉自己死寂了多年的心脏又跳了起来。

 

此后十年，赵平璋明里依然做着一个听话而尊荣的宣传榜样，暗里却缓慢地织就一张不能见光的大网。与此同时，李戈的事业高歌猛进，一路升迁。夫妻二人声望高涨，仿佛又回到了昔年边城里相扶相持的年少时光。不同的是，从前牵系他们的是爱情和理想，如今捆绑他们的是亲情和利益。

 

在西南战争后的第十六年，赵平璋在李戈换下的衬衫上闻到了Omega的信息素。他并不意外，只是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。在长达十六年的无性婚姻之后，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。

 

但李戈永远不会离开他，赵平璋知道。二十多年风风雨雨生死相依，令他们彼此盘根错节密不可分。赵平璋从不怀疑，李戈是真真切切的爱过他的，他也从不怀疑，李戈在病榻前对他的承诺是真心实意的。只是那时候，他们都还没见识过权势带来的诱惑，也低估了时间流逝的力量。

 

这一刻赵平璋的心情很平静，爱和恨这样的字眼都太浓烈了，早已不适用于他和李戈之间。纯粹的恨向来和纯粹的爱一样难。他在心里冷静地打着算盘，该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好李戈的愧疚，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，为此他甚至不介意送一个值得信赖的O去李戈身边蛰伏着，纵然生上几个孩子也无妨——只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年他曾问过李戈的那个问题：永远有多久呢？

 

现在他知道了，这个期限是十六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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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新年快乐~

还是五百热度下一更吧，彩蛋是下集预告，这章没有高粉福利了，下章不出意外应该是结尾，我要仔细想一下怎么写~结文以后我会更新高粉专属番外哈~